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隱津物語抄 (一.山狐)

由難以數盡的光點組成的星河高懸於天際之遙,銀色亮光如同瀑幕般灑落;沿著沒入晚色的道路而分布的點點燭火與亮光分布於大地,持續為漸漸莫入深夜內的津京上空增添著鋪天蓋地的神秘。

早在整個北島仍為中原大國一統的時期,津京的前身.津城就已經存在。雖然曾經被毀,也再度重建,隨著一朝二分東西,這一座城池正式成為大名主的居城。雄踞此城的羽宮氏開設最後一個武侍幕府政權過後,天皇不得不遷移來此,更讓這一座城池逐漸擴大。來自海外的「天人」叩關過後,讓武侍知道城牆在船堅炮利不堪一擊,也就使得津城能夠在大政奉還後,開始以井字型的格局開始往外擴張與發展。

雖然期間經歷過武侍最後的反撲,不過津京還是持續向外擴張。市中心由水泥磚瓦的大樓取代過去的木造平房,電力與電報線逐一拉起與擴張,在建起電車前後更有各種洋式風格的商店出現。至於過去的那些,就被擠到了津京的最外圍,最接近荒野、以及幾乎會被當夏夜色淹沒的郊區。

越往最核心的皇居,津京就是越明亮;越接近於荒野的城區,津京就是越黯淡。

從明亮到黯淡、從核心到外圍,現在持續向外擴張的皇城全貌,就被一對深邃明亮,眼中不是反射著天上繁星、而是天上繁星存在於之內,卻又難以捉摸的雙瞳收在眼底。

這對眼睛,覆蓋在半臉面具之下的這一對眼睛,身處距離津京有一段距離的雪山半山腰的懸崖之上。身上小袖沒有用腰帶束緊,所以略為鬆脫下滑,讓刀削似雙肩的雪白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受到來自雪山之巔的微風吹拂。

那身肌膚不同於布料的白,也不像是高山之巔的萬年深雪的白,而是滾上一層淡淡粉櫻色的白,是真正白裡透紅的白。白色到就像是脫離塵世的身型背對著山坡,只有些許是直接讓大自然的氣息拂過。即使周遭沒有任何火燭,近乎是白色的光芒就是自然而然地,從纖瘦的身影散發出來。

最多,就只是讓人覺得,那個身影應當是個女子──應該沒有人會相信,男子的肌膚會是如此的柔美嬌嫩。

本來俯瞰著津京的目光,逐漸從大河轉趨荒野平原,接著看到身影所在的山腳樹林,再沿著山壁坡度緩緩移動,最後定格在行駛於蜿蜒山路上面的一隊光點。

看著那三輛黑頭汽車緩緩接近,就在半臉面具下方,帶著濃厚艷魅感的唇線微微挑起。

在一眨眼間,散發著白潤朱玉般的身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當然,那三輛還在疾駛的汽車裡的駕駛以及乘客無從得知有著那一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就只是在山路上面前進,而怒吼的汽油引擎,都讓道路為之上下震動,兩旁層層堆疊的樹木枝枒末梢傳來陣陣的沙沙作響。

滿天飛舞的不知名鳥群在夜空發出響徹雲霄的不詳鳴叫之時,車隊在一個樑柱底座已經佈滿苔蘚的鳥居前方停下。

率先步下車輛的,是身穿靛青色軍常服,同時配戴著制式轉輪手槍以及長侍刀的納東皇國警察預備隊員。這些有著要員護衛責任的警察官很快就分散到荒郊野外,直到確認周遭沒有任何異常或是安全上的隱患之後,白色手套才拉開轎車的車門,讓一名女孩從汽車裡面走了出來。

她的衣著,既不是新式洋服,也不是傳統吳服,而是兼容並蓄。

天人的到來同時帶進新的髮型、裝扮與服飾,但納東傳統吳服也沒有完全喪失殆盡,更沒有貴族與華族必然穿洋式服裝,也沒有士族與平民必然穿著吳服的規範,而是讓兩者融合,並且做出了些許的改良。

像是站在鳥居前方的女孩身上的穿著一樣,先是布織襪取代足袋,後底木屐則換成皮製的平底鞋;絕少有人還會以複雜多件的吳服做為日常服裝,就只是長襦袢外套上振袖,但不會再沿用傳統的廣袖,而是朝著比較貼身的窄袖靠攏。唯一比較明顯的改變,就是用近似於天人腰帶,只是還要稍微略寬的細腰束帶取代過去吳服使用的袋帶。

站在已經龜裂與褪色的鳥居前方,正二八年華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氣。

在不住起伏的胸前,她緊緊握著一個黑色的御守,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樣,似乎是深怕救命稻草在一不小心之間飄走。

站在一旁的拔刀隊警官,還有女孩的侍女是不會發覺到,少女沒有完全密合的指間,是可以看到御守的封面似乎是兩片尾端交錯的白色鷹羽。

「二小姐,下官覺得這個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勁,真的不建議您久留。」年紀最長的一名拔刀警官勸告緊握御守、雙眼緊盯著陳舊鳥居的少女:「而且,您似乎沒有把您要來這裡的事情告訴過侯爵閣下…」

「隊長大人,請安靜。」少女有禮貌、但是斷然阻止警官繼續說下去。「天狐大人正在看著我們,如果你有任何冒犯之舉,祂就不會現身了。」

「可是…」

見到千金小姐雙眼冒出他之前從未看過,不友善、還帶有濃厚的凶惡眼神之後,奉命前來保護她的拔刀警官停下了再勸說下去的心思,只能繼續根據他的職責,率領著全體的拔刀隊警官,陪著這一位大小姐繼續留在漫漫長夜之中。

雖然津京已經是納東皇國最為開化的大都市,入夜就會陷入黑暗的郊區還是偶爾傳出落單行人被咬死的事件,更不用說是他們現在所身處的荒郊野外。儘管他們有著汽車前方的明亮大燈,還有著持續維持低速轉的引擎聲作伴,卻都比不上陣陣晚風穿過樹林傳出來的沙沙作響。

能夠進入到拔刀隊、並且獲得御賜階級的,幾乎都是久歷戰陣的退伍皇國陸軍士兵,再不然多次對付過極道團夥的資深警官。就算是這些老手與好手,一聽到將他們包圍住的眾多樹枝與葉子不停摩擦,還是從彼此偶爾交錯的眼神與視線看到一絲絲的不安。

他們知道,這裡是「一兵一卒路」的起點。

越過鳥居就是音羽神社;見到音羽神社的鳥居,再越過路的盡頭,就會進到赤石古道,再往之岳的方向走,最終就會進到位於深山裡面的高天神地

這一條路,在納東皇國始終是個禁忌。

不甘心大政奉還而亟思反戈一擊,最後功敗垂成的的羽宮將軍家不敵天人船堅砲利後,就是沿著這條路遭受窮追不捨,最終落入了「一兵一卒」。從開始到結束,有著太多不可說、不能說、不願說的諱深莫測,連帶讓這一條路成為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又都不願多提起,有著各種口耳相傳的魑魅魍魎鄉野傳奇。

真正站到用來製作的神木表面充滿大小斑斕的鳥居前方,真正看著低垂夜幕之下的山色林景,真正聽著風聲、樹聲與不知位在何處的飛禽走獸製造出來的聲響,真正體驗到人盡皆知的怨恨不散就在自己的身邊,很少有人能夠無動於衷。哪怕是拔刀隊的警官們,也不能完全自外皇國民間都有的共識之外。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無視於憂心忡忡的警官勸戒,也不在乎隨身侍女身體正因為寒風陣陣而發抖,就只是全心全意地握著手上的御守的侯爵千金。她的雙眼放出的熱切,就足以驅散順著山坡而一路滾動的夜風。

接近狂熱,甚至到有些恐怖的目光,足以嚇退許多的人。

但也有些人,不會因此退縮。

不只是保護她安全的拔刀隊警官,現在連服侍她生活起居的侍女都準備加入勸說這位小姐死心回家的行列。

就算她是充耳不聞,兩個盡忠職守的人還是有著開口的義務。

「二小姐…」 

兩個人才剛剛開口,就見到那一位千金小姐兩眼放光。

緊接著,就是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

在場的所有人也就順著那一位少女的目光看去。

連同兩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他們看到,一名身穿白小袖與下襦,外搭著純黑色袴,套上白色足袋與草鞋,像是神社巫女、卻又不是神社巫女的女子站在鳥居中央的台階前方。

她的出現,可以說是無聲無息。

既然她出現,負責保護侯爵家小姐的拔刀隊警官就不能夠再默不作聲。

更何況,這一名女子戴著一個半臉面具。

面具上面的花紋,就與紀錄中原大國以來一切鄉野傳奇的「稱德目錄」中,所描述的妖怪「銀狐」是一模一樣。

不管她的面具是甚麼紋路,很快就反應過來的他們分成兩隊:拔出佩刀的一隊緊緊包圍住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與一群貼侍女,另外一群人則拔出來自海洋彼端國家克利斯提亞的自動手槍P-30,將槍口對準突如其來出現在荒野當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陌生人。

「什麼人?」

帶隊的拔刀警官的大聲質問,讓更多本來棲息於樹林之中的鳥禽就地飛起。轉瞬之間,振翅高飛與嘶啞的鳴叫交錯而成的聲響壟罩了在場的所有人。

好幾隻尾羽從夜色當中,緩緩朝著地面飄落。

就在第一根尾羽飄落到地面的時候,帶著銀狐半臉面具的女子這才開了口。

「參拜天狐大人者,務記應有的禮節,應當虔誠,應當尊重,應當謙卑。」姑且稱之為「黑袴巫女」的女子無無懼於人的敵意,無懼於刀在後者的鋒,當然也無懼於在前者的槍口。「倘若有所冒犯,就莫怪天降野火。」

最後一句話說完,在沒有人拿出點火工具的情況下,位在鳥居之上的燭光,還有後方登山階梯兩旁的篝火是一個接個一個自動燃起,照映出通往皇國上下裡外都認為已經廢棄的音羽神社道路。

雖然出現了照亮夜空的燈火,四周圍的陰森卻是沒有消失半點。與之相反的,是更增添好幾分詭譎的氣氛。

同樣看呆了眼的拔刀隊警官還是在聽到一聲巨響之後,才回神過來。

而在他們回過神來之後,戴著半臉面具的黑袴巫女先一步消失得無影無蹤。留在原地的,就只有仍舊迴響在他們耳邊的餘音,還有一團遲遲沒有散去的味道。

一股甜甜的味道。

「二小姐,下官真的強烈建議您離開這裡。」

「隊長大人,您知不知道,我為了見到天狐大人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還是您以為天狐大人是隨便登門就可以見到的嗎?」見到前往音羽神社的階梯出現,少女用著最後一絲理性讓自己站穩腳步,口氣卻是越見不耐煩。「您知道有多少人日夜盼望能夠見到天狐大人,最後卻只能在鳥居的前方失望而回嗎?」

「下官不知道二小姐口中的『天狐大人』是什麼,」帶隊的警官也很堅定的說道:「但依照下官的判斷,這地方實在太多於不安全,必須要請您立刻回去。」

「隊長大人,我來這裡是爹特別授意的。爹也說過,我必須要見到天狐大人,這也是我們家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帶隊的拔刀隊警官表現強勢與堅定,少女不願意退讓的。「你可以帶領全部的警官與我全部的侍女回去,就讓我一個人去參拜天狐大人就好。反正,一旦今天無法參拜天狐大人,並且向天狐大人提出請願,包括我在內的整個平佐侯爵家都必須要舉家清白了。」

這一番話詞沒有能夠說服中年警官,卻足以讓站在她身旁,知道侯爵家內部處境的侍女出現遲疑,隨後就悄悄的往後退了幾步。

「下官不知道侯爵家以及二小姐是要面對什麼的事情,皇族以及華族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下官應當聞問的。」握住自動手槍的警官看著之前眾所皆知是已經荒廢,現在卻突然間燈火通明的音羽神社。「但是,警察廳給下官的命令就是要保護您的人身安全,這讓下官

盡忠職守的警官沒有能夠把話說完。

以話只能講到一半的他為中心,連同其他的拔刀隊警官,還有少女帶在身邊的侍女們,一個接著一個往地上倒下。

一個接著一個。

一個接著一個。

很快的,沒有出現任何的對話以及爭執、沒有鳥禽在夜空飛行、沒有野獸潛藏在樹林裡面──就在短短的一個片刻過後,就只有少女仍舊站在原地,周圍有著汽車引擎的略為低沉的運轉,之外就別無其他。

就只剩下緊握著御守的少女單獨一個人站著。

又是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再次無聲無息出現的黑袴巫女踩著輕巧的步伐,在不醒人事的警官與侍女之間穿梭。

隱藏在半臉面具之後的雙眼一直沒有看著少女。

少女的眼睛始終一直隨著黑袴屋女的身影移動。

「在天狐大人跟前,沒有虔誠、不見尊重、毫無謙卑,為此受到懲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黑袴巫女最後來到一動也不動的少女身旁。「這群無禮之徒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醒來,但妳要注意慎選陪伴妳前來參拜的奴僕。否則,惹的天狐大人真的心情不悅的時候,可就不只是這樣子而已了。」

「您的意思是…我還可以再來參拜天狐大人嗎?」

「可能可以,也可能不可以。」少女的雀躍沒有傳遞給黑袴巫女,而她的目光也始終沒有放到少女的身上。「有人掙得二次參拜的機會,也有的人就此家門破滅。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就要看各自的表現。」

牢牢記住黑袴巫女的一字一句之後,這一位侯爵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定了定神,將昏迷過去的警官以及侍女都拋諸腦後,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鳥居。

站在表面生漆已經脫落的柱子之間,在越過第一排的篝火之前,少女穩住微微顛動的腳步,抬頭仰望著位於樹林裡面,現下已是燈火通明的音羽神社。

邁開步伐的她,越過了有好幾個人高的橫樑。

在同一時刻,少女感受到一股迎面而來,讓兩側篝火的火投射在石階的剪影剎時閃動,卻又稱不上是風的涼意。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少女可以感受得到,她的激動,還有她的堅定,以及她的不安都被剛剛那一股稱不上是風的風給帶走。雖然心情還是激動不已,少女跨上石段階梯時,腳步已經變得穩定。

一步接著一步,走向了天狐大人所在。

這一股風讓她一掃最開始的時候,擔心天狐大人會不會接見的膽戰心驚,也將她面對警官與侍女所表現出來的強硬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則是終於能夠一睹傳說中,不僅是無所不能,還會對忠心的信徒有求必應的神祉。

一步接著一步。

兩旁雖然都有著篝火,再過去就是幽暗的森林,裡面必然有著飛禽走獸,可是少女並沒有擔心羽害怕的感覺。

她有的,就只是一步接著一步的往上爬,並且讓一心一意的渴望適時填補了她付出的氣力。

越過最後一道階梯,就是直到現在依舊雜草叢生的音羽神社。

雖然在周邊火堆的熊熊烈焰得以將神社與密林隔開,卻也同時照映出未經整理的參道石板或缺或翹,神樂殿、社務所、攝末社、拜殿等等建築物都是長久失修,屋頂出現塌陷,脫落的拉門紙張沒有得到更換,地板不用說,只剩下柱子勉力支撐住整個建築物。

唯一完好如初的,就只有仍舊有水源流動的手水舍,還有掛著木牌的繪馬掛而已。

身在石段階梯邊緣的少女雖然看到同樣破敗的拜殿旁邊,依稀有著那麼一個散發出白玉光芒般的身影。

少女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將御守收回到口袋裡面,按照參拜神社時候既定有的禮節,在手水舍用長柄木勺取了沁心冰涼的水,先將雙手徹底洗淨,緊接著清潔心靈,再將木勺洗乾淨後,這才重新回到參道之上。

越過其他經過數十年沒有修繕而顯得破舊的建築物,她一步接著一步,走到過去是凜然神聖,現在卻是荒廢頹唐的拜殿。

音羽神社沒有大到幣殿與拜殿分離的程度,而是將奉納箱直接放在拜殿前方。讓一枚五文目錢的硬幣自行落到空蕩蕩的錢箱底部之後,少女輕輕拉動面前的細繩,讓掛在頭頂上方的搖鈴發出聲響。

接著,站直身體的少女雙手在胸前位置合十。左右兩手掌心連續拍及兩下,在黑夜裡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彎著腰,她向著心目中的神祉祈禱。

少女祈禱的對象,不是音羽神社原先供奉的神祉。

她誠心祈禱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將壓低以示敬畏的頭抬起來之後,少女輕輕地吸了口氣,將身體往左一轉,沿著石座燈籠繞過拜殿,朝著後方的本殿走過去。

本殿之內,已經沒有放置神位。

這裡,也不再需要神位。

真正的神,就坐在本殿前方的階梯之上。

雖然真面目隱藏在半臉面具之下,襯衣微微滑落而露出的兩肩,還有從袖管裡面伸出的手臂手肘,還有一雙修長白皙的雙腿,還有套在草鞋裡面的纖足──僅只是遠遠眺望,但靠著些鳳毛麟角,一點都不妨礙少女冒出陣陣綺思遐想。

鮮豔程度足以與一幽暗黑夜的紅地毯鋪在地面之上,使得溫潤如玉的完美腳踝免於沾染到夜色滲透的地面。

光看到這,少女的臉龐就急速泛紅。

那個身影一動也不動,不妨礙她內心的豐富想像力去描繪出真正面貌,但僅僅是眼見到散發出光芒的身軀坐在階梯上,周遭的涼風將她的屏息壓抑下去,也讓她一點無法言語。

直到天狐大人朝著自己看來,少女這才回神,謹慎緩慢地走到神祉正對面,另外一張被篝火包圍的紅毯,就像她在家裡面,或是在學校的茶道室裡面一樣的正襟危坐,然後立刻彎下自腰肢,讓自己的額頭能夠緊扣在掌心貼的的手背之上。

就算看不見,她可以感覺的到,一股清冷正在她的背脊緩慢游移,這正是坐在台階上的神祉正在打量著她。

少女可以感受到不停冒出的冷汗。

現在,是最為關鍵的時刻。

只要有一點點的失禮,就不只是前功盡棄,整個家族都會毀於一旦。

「不過是萬石高的三浦藩名主後代,現在可也成為侯爵了。」雖然是甜甜的,聽起來清脆悅耳,就像是女孩子的聲音、也像是男孩子的聲音,卻都像是打鼓一樣,敲擊著少女的雙耳。「不過好像幾十年過去,家族門風這類的事情…倒還真是沒有任何變化。」

天狐大人的有感而發,少女聽懂一些,不懂一些。

在武侍幕府還在時,她的祖先是幕府分封的一個小藩名主,但不僅最早響應大政奉還,還在羽原之亂爆發後,成為第一批勤皇的生力軍更也是在圖籍檢正令下頒時,最早將世代領有的石高地奉還給天皇的名主,隨後透過經商、再步入政界,一路晉爵為堂堂的侯爵家。

包含少女在內,眾多家族與親戚們對於家族史都是耳熟能詳,至於秘辛或是傳聞,就不是年輕一代的晚輩所能夠知曉的事情。但少女可以聽得出來,天狐大人知道整個家族的內幕。

不敢造次的她,是越發的敬佩與崇拜天狐大人。

也罷,吾倒也不是那些老人家,還不至於過分在意那些過去的執念。」稚嫩,但也充滿迷人魔力的聲音持續在少女的耳朵旁邊繚繞不已。「對吾的當務之急來說,就是讓爾等心悅誠服地向吾拜倒。」

就在天狐大人把話說完的時候,少女聽到微微一聲的「叩」響。

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一個置物木台,上面放著一個信札。固然是無法看到內裡,不過依稀可以見到,是用紙筆硯墨寫出來,堪稱是龍飛鳳舞的字跡。一陣冷風緩緩地吹過少女的身與心,讓她不微微抬起頭,剛好看到天狐大人的玉足輕觸到木台上面的信札封面,紫色的紋路就隱藏在肌膚之下。

那是真的,如玉一班的圓潤。

就在她沒有辦法移開目光的時候,剛剛那個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這就是爾今晚來此希冀得到之物。」

聞言,本然跪坐的少女微微挪動身軀,好更清楚看到

她的動作,比較像是被無形的絲線強行拉起的;織成無形的絲線,就是天狐大人獨特的聲線。

少女先是見到另外一個同樣穿著黑袴的巫女,就像是貓在行走一樣,沒有傳出任何的一點聲音,走緩步退開。緊接著,她才看到,好整以暇地坐在本店階梯之上,身處在一張油紙傘之下的天狐大人。

一條腿是盤著,一條腿是立起;一隻手的手肘撐在膝蓋上,成為下顎的支撐,另外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腳踝,輕輕地繞著圈圈。

撩人,又妖豔。

少女目瞪口呆之餘,只能想出這兩個詞彙。

「吾知道平佐一族後裔之當主為何囑託爾來求見於吾,這只信札就是吾的答覆。雖然要付出些許不斐的代價,但只要按照信札行事,當可解除爾等一族當前的燃眉之急。」

少女大喜過望。

她什麼都還沒有說──還沒有表達她的虔誠,還沒有表達父親委託她轉達的祈望,天狐大人就先一步為她們一族面對的難關。

對於天狐大人為什麼知道他們一族所面對的困難,那就不是少女關心的事情。

她知道,她面對的,可是天狐大人。

「信女代平佐一族感謝天狐大人的大恩,舉族上下將對此沒齒難忘…」

「吾可不信爾等凡人真能沒齒難忘,不需要這等文謅謅的言論。」天狐大人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很遙遠,可是又很接近。「吾不是第一次見過背信忘義之徒的面幕,也有的是各種方法對付背信忘義之徒。」

天狐大人的聲音,像是笑著在說話。

少女卻也能感覺出來,那會是不寒而慄的笑容。

「平佐一族斷然不會忘卻天狐

「吾向來不信血肉之軀代己身之外者做出的任何承諾。」

她還想說。

但是,聽到面前傳來衣著布料摩擦的悉嗦聲傳出時,少女不由自主的停止解釋。緊接著,她就見到其中一隻完美的足部伸到自己的眼前,纖長的趾頭抵著她的下顎。隨著一絲涼意直衝腦際,少女也就見到一抹似笑非笑的唇線。


「真要講,吾現在就只相信凡人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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